再遇见｜中国欧盟商会上海分会主席代开乐：意大利愿做中欧的“桥”

【编者按】

五十年春风化雨，中欧从相识到相知，走过了半个世纪的合作之路。“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这段跨越山海与制度差异的关系，如今已不仅是一份经贸数据的增长图谱，更是两大力量、两大市场、两大文明之间思想互鉴、理念交汇的深层对话。

在中欧建交50周年之际，澎湃新闻推出《再遇见——中欧建交50周年特别策划》，其中邀请数十位来自中国与欧洲各国及欧盟机构的各界代表性人物，通过他们的亲历、记忆与洞见，讲述这段关系如何影响着个体、社会乃至世界的走向。我们努力呈现一幅更加立体的中欧人文关系图景，也倾听他们对中欧未来的真诚期待。

这一次，我们对话的人物是：中国欧盟商会上海分会主席代开乐（Carlo D'Andrea）。

20年前，出于对亚洲的好奇，意大利人代开乐（Carlo D'Andrea）选择了中国。从那时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凭借自己律师的身份和流利的中文以及对中国社会的了解，他成功推动众多欧洲企业来华投资。

作为中国欧盟商会全国副主席、上海分会主席，他和商会时常为决策层建言献策，推动中欧间更健康的贸易发展。在沪期间，他还创立了意大利德恩瑞律师事务所，为欧企来华提供建议。2024年，他被授予白玉兰纪念奖和虹桥友谊奖，表彰他为上海经济社会发展和对外交流作出的贡献。

5月27日，代开乐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在谈及自己见证的中欧经贸发展历程，他表示，尽管当前存在现实问题，中欧间仍有很多接触点，不应只关注负面。

“出差”中国20年

澎湃新闻：您来华20年，在南京学习中文和中国商法。对于您来说，了解中文和中国社会是否影响您的职业生涯？您为何选择中国？

代开乐：我特别想来东方，20年前，我拿着奖学金来到中国，最初想待6个月，然后回到意大利为欧洲大企业工作，但最后我在中国工作生活了20年。时间过得很快，就像出了一趟20年的差。我看到中国的成功故事，并提醒中国朋友可以和欧洲商界分享这些故事，中欧合作会有很好的结果。

澎湃新闻：您提到童年与家人旅行，以及祖父建议学习法律，这让您有了环游世界、成为国际律师的目标。您如何践行了最初的想法？

代开乐：我小时候祖父提醒我学习法律，因为会知道什么能做和不能做。我看到中国的真实情况是在华的欧洲（企业）发展很快。

我喜欢旅行，回到意大利，回忆这段旅程。我见证了这一时期中国经济的蓬勃发展。中国正快速发展，出台新政策吸引新投资，中国的开放将让中欧经贸合作运作得更好。未来双方关系在于合作，特别是开放和改革。

中国欧盟商会发布的商业信心调查显示，欧企愿加大对华投资。另一方面，我个人认为，目前中国可以更多地减少市场准入的壁垒，让欧企更好地进入中国。

澎湃新闻：您的职业生涯主要在中国，推动了众多欧洲企业来华。2024年，您被授予白玉兰纪念奖和虹桥友谊奖。您如何看待工作中与中国相关的部分，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人？

代开乐：我要感谢上海市政府颁发这两个奖项。我总向当局提议改善商业环境，制定政策，尤其是吸引更多欧洲投资。欧盟商会代表欧洲企业发声，与中国交流，互相提醒对方直面现实。

我到过上海、南京和北京，见到很多欧中有识之士，很多人致力于推动改善欧企在华处境。过去一年，我看到的问题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规章制度及其执行影响了双方的合作。如果不调整，可能会（让欧企）产生被区别对待的错觉。我们的商业会议也提到避免贸易摩擦和产能过剩非常重要。

“来中国的欧洲人可以去长三角走一走”

澎湃新闻：2024年，意大利总理梅洛尼访华。有分析认为，她希望通过深化中意经贸合作，提振双边关系。中国推行了不少推进经济发展的政策，经贸在当前中意关系中起了什么作用，如何分别推动中意经济发展？

代开乐：意大利是派出驻华代表最多的欧盟国家之一，他们促进意中贸易，包括在华和对欧投资、吸引中国游客。

今年4月，意大利的中国游客数首次超过法国，在欧盟中仅次于西班牙。意大利几乎所有的部长都曾来华，包括3月参议长（拉鲁萨）的访问，这是意政坛第二高的职位。2024年底，意总统马塔雷拉还访问了杭州。

意大利同时与中美保持良好关系。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是坚实的贸易伙伴，我希望更多欧盟及其成员国代表访华。7月，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出席了欧盟中国商业峰会。作为商会，我们倡导双方谈判。

我们无法回避欧中贸易失衡。一个解决方案是，中国企业和消费者购买更多欧洲产品。意大利是全球第二大制造业国家，也是G7成员、欧盟成员国及创始国，能发挥更多的作用。

澎湃新闻：意经济发展部前副部长杰拉奇认为，意大利希望不偏离欧盟的“去风险化”议程太远，也无法忽视中国在全球政治经济体系中的地位。中意能如何共同获利？

代开乐：这个观点对欧中解决分歧非常重要，俄乌冲突曾成为（对话）障碍。特朗普上台后，（中欧）双方都愿更好交流。重要的是，推行切实的行动减少市场准入壁垒，确保欧企进入。

澎湃新闻：您曾在上海、南京等地工作，请谈谈上海/长三角在中意合作中的作用。

代开乐：来中国的欧洲人可以去长三角走一走，长三角现在是中国的大门，尤其是杭州，几年前是全球最好的电商城市之一。长三角在AI等领域的发展，快于欧洲许多城市。除了商业和贸易，意大利总统马塔雷拉（去年访华期间）参观了纪念马可波罗来到古代中国700年纪念日展览。

欧中领导人互访是好事。我们提倡开展更多这类的交流。欧中有很多接触点，不应只关注负面。与在美投资的欧企相比，欧洲企业在华投资规模仅为在美投资规模的十分之一。如果想吸引更多欧洲投资进入中国，也可以多听听我们的建议，推动企业进入想投资的领域。

中国曾是全球外商投资的首选目的地，现在是前三。长三角约占中国GDP的20%或25%，就人口和GDP规模而言，浙江等省份相当于一个国家。

澎湃新闻：您帮助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与意大利特拉莫大学法学院建立联系。这能否让两国青年更全面地了解对方？对中意关系未来发展又有何意义？

代开乐：疫情期间，欧中间的留学人数下降不少。现在，中国人正面临一个问题——是否必须出国，而欧洲学生来华也面临一个问题——能不能找到工作。

有德国朋友说，目前全中国只有900名德国学生，过去则有成千上万。我们一直努力促进大学合作，今天的学生或许是未来的企业家，要给他们更多机会。

我们要知道，更多学生来意味着更多投资。我们希望更多中国人去欧洲，更多欧洲人来中国，如果不促进交流，可能会在创新等方面遇阻。

“关税战永远不会起效”

澎湃新闻：今年是中欧建交50年，经贸是双边关系一大组成部分。商会怎么看过去50年经贸的作用？

代开乐：这是个成功的故事。15年前，欧中年贸易额约为20亿欧元，这是现在一天的量。

我们相信中国有方案吸引更多投资，在地缘政治中发挥作用，尤其是停止俄乌战争，因为战争不利于新投资进入市场。二战后欧盟建立，70多年后欧洲又有战争。中欧友谊的基础牢固，中国取消了对欧洲议会议员的制裁，这是很好的一步。

现在，还有三个问题待解决，以便中欧未来更好建立关系：一是中国的产能，二是中国保持与各国贸易平衡，三是吸引双边新的投资。

澎湃新闻：面对美国关税，中欧企业合作时应如何调整？在这些挑战中又有什么潜在的机遇？

代开乐：关税战永远不会起效，欧盟倡导自由，希望市场决定游戏中的赢家和输家。现在环境更复杂，商会成员会遇到更多挑战。

20多年前中国入世时，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在演讲中提到，较低的市场准入让全球贸易更平衡。现在特朗普说，他因此实施关税。

接下来各方应就贸易失衡谈判。欧盟提倡求同存异，中国有机会振兴双边贸易关系。现在，仍有欧企因为法人代表不是中国人等问题，无法开展业务。我们需要一项全国性政策，让中国成为更好的投资地。

澎湃新闻：您见证了上海和中国20年来的发展，对中意、中欧关系未来有什么期待或建议？

代开乐：过去两年，我们与上海市政府合作，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决策层了解情况，会为我们指明努力的方向。我们是首家寻求通过现实和有效方式解决问题的商会，这是上海成为中国最佳经商地点的原因之一，已有超千家欧企来沪，下一步是创造机会，欢迎欧洲投资，应对当前分歧。

澎湃新闻：中国强调坚定不移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从商会的角度看，中国政府在哪些方面能提升对外开放的水平？外企在中国落地或经贸过程中遇到哪些困难？

代开乐：基于商业信心，我们现在面临几个问题。一是地缘政治给对华投资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促使我们考虑是否应该投资越南等国，还是让投资回到美国或欧洲？

现在，中美已就经贸进行了重要讨论，欧美也是如此。若能有豁免，就能有最佳解决方案。

另一挑战是中国经济的发展现状。现在的确出台了相关政策，但还不足以帮助所有企业。上海有成功的贸易政策，但应推出更多政策，推动人们消费。我们希望看到刺激消费的政策，特别是给予补贴。